当然,双马尾娇俏可爱、迷你裙深谙克莱因蓝之精髓,这些都很加分,但它们并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女孩们脚上重新出现了“泡泡袜”的身影。
大多数中国人与泡泡袜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大抵应该来自御坂美琴,因为《某科学的超电磁炮》而成为一代宅人“老婆”的她,堪称泡泡袜的活体代言。
泡泡袜是一款袜子,更是一个时代的象征。
上世纪90年代到千禧年间,这款让人恨不得上手帮她们抻平的特殊服饰,一直是日本女高中生最IN的单品。
日本90年代苹果汁广告中的高中少女形象
那年头,没有泡泡袜的JK,就像没有鱼板的海鲜泡面一样不正宗。
单是涂在袜子内侧防止袜口滑脱的胶水,一年就能卖出1000万支。
00后少女用心机裸妆称霸校园,而泡泡袜则是九十年代女孩对性感最隐秘的追求。
没有哪条长裤,能塞得进这双略显臃肿的袜子,一旦选择泡泡袜,就注定走上了和长裤势不两立的道路。
千层雪般的堆叠布料巧妙地隐藏了长期跪坐形成的罗圈腿型,视觉对比也让双腿显得越发纤瘦。
泡泡袜等于90年代少女的印象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时至今日,它仍然是COS上世纪JK的首选要素。
说到这里不难理解,为什么日推网友看到泡泡袜在Z世代女孩身上复活会如此激动。这就好比有朝一日你突然发现,火星文成了10后小朋友的交流硬通货。
不只泡泡袜,从拓麻歌子到黑皮辣妹,九十年代曾经流行又被遗忘的一切,正在重新成为00后话题里最前卫的元素。
这波起于TikTok、兴于涩谷原宿的时尚考古,统称“平成怀旧”。
世界上恐怕再难找出一个比日本更喜欢怀旧的国家了。
几乎在每个城市,你都能发现一个以时代怀旧为主题的热门景点。
昭和怀旧主题的台场一丁目商店街。
即便如此,“平成怀旧”这个词汇出现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接受不能”。
大人觉得这就是小孩子的玩闹,从平成(1989-2019)进入令和(2019-今)才不过短短4年,怎么就开始怀旧了?
平成怀旧示意图,黄色为千禧一代,蓝色为Z世代,中间的红色为狭义的平成怀旧区间,大体指20世纪90年代
不过时尚就是这么个不讲道理的选手,要是你能说清某个东西为什么突然开始流行,那它离时尚失格也为时不远了。
恐怕就连买空袜子店的现役JK自己也说不清,平成初期的90年代究竟有什么迷人,但她们就是知道,这东西现在很火。
《松子所不知道的世界》:平成怀旧年表
首先复苏的是辣妹文化。
辣妹,日本90年代特产。
野生时尚杂志《egg》和电视节目《彻夜喵喵》合力打造的时代面容。
由各地女高中生参加的《彻夜喵喵》节目,也是AKB模式的前身
这些浣熊般喜欢亮闪闪东西的漂亮姑娘,一度曾是胸大无脑好推倒的不良少女代表。
其中最激进的黑皮辣妹,把头发染成金色、去日光沙龙晒出黑色皮肤,又偏爱粉粉的少女心饰品,仿佛一桶搅进了蜜糖的烈酒。
她们是“装饰文化”的领军人,致力于把身边的一切变得闪闪发光。
每个辣妹都是心灵手巧的当代七姐,在把手机变成手部按摩仪的改造道路上,她们不遗余力。
从BP机到翻盖手机,硌手的粉白水钻填满金属外壳的每一寸空隙,再冷硬的百炼钢也只能化成绕指柔。
而三十年后她们远隔时光的追随者,充分学习到了装饰文化的精髓。
虽然与翻盖机代沟不小,但00后懂得因地制宜。
最初,口罩装饰更像是对安倍的怜悯与周济。
毕竟他老人家每户发放的2个纱布口罩,实在是用之无益,弃之可惜。
后来,这块遮盖了半张面孔的布头儿,彻底成了展示心灵美与审美意识的阵地。
稍微理智些的,选取轻型贴纸,只牺牲部分透气性。
入了迷的,则准备靠真善美让病毒自惭形秽。
00后辣妹追随者不光希望你能好好装饰口罩,也希望你能做一个表里如一的“闪光”少女。
“装饰灯饰”正在成为涩谷女孩迈进夜店之前,必备的最后一件武器。
它们闪闪发光、变幻莫测,在土与酷之间左右摇摆,最终落点,可能终究还是要看牌子上写的是“公序良俗”还是“那个NG”。
不过在欲望攒动的黑夜里,这项发明多少有些去中心化的先进意味。
当每个人的视线焦点被闪亮的灯饰夺走,而你的面庞隐于黑暗,正如给这看脸的社会当面来了一记直拳。
不要奢想在街边的小摊买到如此炫酷的装备,正如手机、口罩的装饰不可假手于人,电灯装饰也必须由个人亲手完成。
即使你是在去嗨皮的半路被拐上此道,引路人也只会告诉你如何拆掉手机电池、如何使用改锥现场制作一个闪耀道具。
前辈可以授你以渔,却绝不会授你以鱼。
因为万事靠自己,才是“辣妹精神”的立身之基。
00后怀念平成辣妹,更怀念“辣妹精神”。
在今年“最受高中生欢迎模特”评选中,池田美优获得头名,原因就是“喜欢她这挂辣妹风格”。
早年间,日本老人都说,辣妹可太非了,成了辣妹一辈子就完了。
但《egg》名噪一时的模特“辣妹三兄弟”(是姑娘,别紧张)用退圈后的经历回应:
辣妹只是一个阶段性的身份,褪去那层黑皮,她们与寻常姑娘也没什么两样。
她们中,有人成了普通的公司职员,有人开起了房产中介。
没有谁的人生因为成为辣妹而完蛋,世界缺了幕后批评家也照样地转。
近几十年的影视剧演化里,胸大无脑的辣妹摇身一变,倒成了豁达通透的扫地高僧。
就像《高岭之花》里的cos少女高桥光,吃最香的瓜、说最透亮的话。
虽然因为奇装异服不被世人理解,却能总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主角团送上决胜助攻。
或者《垫底辣妹》工藤沙耶加,一旦决定做个像老师一样聪明的人,就能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从吊车尾一路杀进比肩清北的名门大学庆应。
就在今年,工藤沙耶加的原型小林沙耶加刚刚曝出喜讯,34岁辞职考研的她成功被哥伦比亚大学录取,即将开始新的人生旅程。
做自己、不“读空气”、华丽丽地表达爱恨——没有哪个00后日本女孩不想拥有“辣妹精神”。
这些30年前勇敢的前辈就是她们自我想象的理想样本。
更棒的是,30年前的流行,就像一剂免疫疫苗,已经给社会注入了抗体。
那时的辣妹扛过了最激烈的排异反应,现在再提“辣妹精神”,就很少再有老古板抵死反对。
精米细面吃多了,难免怀念粗茶淡饭的时光。
平成早期粗颗粒的影像质感,重新戳中一些年轻人的文艺细菌。
其中最为闪耀的单品,莫过于富士1986年发售的一次性胶卷相机simple ace,这款曾经因为便宜好用而风靡世界、而后沉寂多年的产品,重新登上2022年的货架。
模糊、过曝,simple ace所能提供的影像质量,在智能手机时代实在不值一提。
不过00后要的正是这个调调,手工小作坊质感,就像意大利的小羊皮定制皮靴一样高贵优雅。
自带老照片滤镜的成片,仿佛有生命的呼吸,每一点不可控的瑕疵,都是时光恩赐的氛围感。
同样意外中兴的,还有90年代最流行的玩具“拓麻歌子”。
也有人叫它电子宠物蛋,1996年发售,2年半以后,在全球卖出4000多万个的潮流爆品。
很难说清楚,为什么现在的姑娘放着旅行青蛙不去搭理,偏要在这么个小机器上体验养成的快乐。
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2019年开始,有液晶彩色拓麻歌子出现,到2021年,连《鬼灭之刃》的角色,都可以在拓麻歌子上养成。
一同复兴的,还有Lovegety。
这家伙一般中国孩子恐怕都没听说过,22年前,却是日本最火的“交友APP”。
说APP过分了点儿,但它确实有“初代Tinder”一般的功能。
寂寞男女各持一枚走在街上,只要两人靠近,机器就会发出嗡鸣。
四目相对,如果你觉得中意,那么就“右滑”。
如果恰巧crush也右滑了你,恭喜,接下来你可以自由选择与他通话、去唱卡拉OK或者交换联系方式。
原本在智能手机时代,Lovegety早已退出市场。
不过,最近又有一批怀念从前车马慢的好事之徒,把它从旧货店里翻了出来,当做了线下的相亲工具使用。
虽然受现代复杂的信号环境影响,实际使用效果不佳,但不管怎么说,比起Tinder来,更能促进大家出门走走锻炼身体,也算功德一件。
还有小酌机器人,功能简单到极点:
你把啤酒塞进美女侍应生的手里,按下开始键,她会欢快地和你说上一句“一起喝酒吧”,紧接着小手一翻,哐地把一罐啤酒怼进你的杯子里。
不似酒吧里精明的酒保,美女格外实诚。
你不喊停,她绝对不停,除非你求饶说“够了够了”,她才会停下灌酒的暴行。
不过对于深夜下班回家的社畜来说,一切或许刚刚好。
不需要siri智障多于智商的陪伴,只需要人狠话不多的一位姑娘,肯在你买醉时默默地陪在一旁,就已是足够的幸福时光。
小酌机重新走红后,酒保姑娘的人物原型释由美子受电视节目邀请重现该场景
21世纪的头个十年,智能手机登场,2011年,全球手机发货量首次超越电脑,成为人类接触网络的主力终端。
90年代是我们进入手机时代前,最后的一个十年。
不同于当今算法控制人类的社会,那个时代的科技,尚还懂得分寸,手机、电脑都与生活保持着恰如其分的距离。
从拓麻歌子到Lovegety,技术总是停留在最朴素的运用,让人感到亲切又合宜。
你认识它吗?不需电池,只需截取手机通信信号即可发亮的闪亮天线,日本90年代热销单品
如果说,故乡是我们在三维世界对来处的定义,那么时光的维度上,也一定有一处精神锚点,能勾起我们的乡愁。
90年代之于00后,或许就是时光里那个锚定精神的梦想之乡。
并不遥远,存在于父母兄姊的口口相传以及街角残破的遗迹之中,又美好得一如幻想。
放眼世界,对90年代的怀念,可谓是近年来环球共同的情感潮流。
WGSN 的一项调查发现,77%的受访者在音乐、电影和电视节目中体验过怀旧情绪。
他们在社交媒体上追随推荐有线耳机的意见领袖、购买磁带以替代手机中看不见摸不着的音流。
2021年,英国共售出156,542盒磁带,是自2003年以来的最高销量,比2019年的销售额增长了94.7%。
代表新千年赛博风的Y2K服装风格也是大行其道。
#2000sthrowback(2000 年代复兴)标签的短视频,在TikTok已累积了9.268万的浏览量,其中大量Y2K穿搭,性感得叫人移不开目光。
我们总试图为时尚潮流的出现,寻找其必然的意义。
有时这份企图能够成功,但更多时候你只会在穷尽思索后颓然发现,潮流根本就没有意义。
潮流对意义毫无兴趣,“这一季要与上一季不同”是它唯一关注的东西。
某种东西不会因为好而流行,反而是流行了,人们才会觉得它好。
老杂志中,日本84-91年的泳衣流行轨迹
就像“平成怀旧”,以及全球涌动的90年代文艺复兴浪潮。
Y2K是很特别,但是否特别到非它不足以表现青春洋溢?
辣妹是很特殊,但是否特殊到非它不足以象征女性独立?
答案恐怕是否定的——几乎每一次时尚风潮的基因里,都潜藏着对时代的悖逆与反叛,随便抽出来一个,都足以成为替代。
1980年代流行的涩谷休闲风,也是很好的反叛精神代表
日本有云:“明治养士、大正养国、昭和养鬼、平成养豚。”
无论怀想哪个时代,似乎都要比养豚的平成更有精气神一点。
但为什么00后偏偏选择了平成时代,选择了Y2K和辣妹呢?
我们不得而知,或许只是时尚这只追着尾巴转圈的猫咪,恰好在此时,转到了这一面花纹而已。
格奥尔格·西美尔说:“流行永远站在过去与现在的分水岭上。”
所以追逐流行,注定像西西弗斯一样徒劳。
但也正是这徒劳到近乎荒谬的追逐,显出人之为人的可贵。
自然万物,只有人类在温饱之外,还会不断与既成事实搏斗,并在冲撞的反馈中重新定义自我。
60年代,服装是包裹身体的礼品纸,剥掉沉重的鲸鱼骨,垫肩和束腰让衣服成为吻合身体、塑造曲线的贴身之物。
80年代,山本耀司、川久保玲用破烂、宽松、不规则的衣物,打破服装对人体的桎梏,将人体的边界扩展到更加遥远而充满空气的维度。
90年代,我们在时尚杂志里寻找时尚与美的模板,不同的杂志带来截然不同的风尚。
但在当下的社交媒体时代,这股野蛮而蓬勃的力量似乎被关进了一层透明的牢笼。
太多的滤镜和模板为我们提供美的范式:大眼睛、高鼻梁、白皮肤,镜头收下各不相同的我们,吐出千篇一律的美丽面孔。
腿是可以拉长的、腰是可以P瘦的,照片里的人看起来还是我,却又似乎只是某个穿着我的衣服的人体模特。
秩序井然的现代社会里,人人都像保鲜膜包裹下的待售蔬果,洁净亮丽,却被统一的塑料质感夺去了泥土味的鲜活。
技术理应给人以自由,我们却活得越来越像标准人类模板。
现在回想,三十年前那个互联网络羽翼未丰,我们尚不必忧虑被电子神经勒得喘不过气的时代,还真有几分黄金时代的模样。
而那些曾经被我们着急删除的、被长辈嘲笑过的QQ空间里的照片,或许正是我们最有生命力和创造力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