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The MIT PRESS READER

作者:Wade Roush

翻译: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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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切诺基文化中有这样一个故事:银河系是“蜘蛛祖母”织就的一张覆盖整个夜空的大网,这张网一直延伸到了天空的另一端,把太阳抓了回来。而在阿兹特克神话中,战神威齐洛波契特里全副武装地钻出了母亲的子宫,然后将试图谋杀母亲的姐姐的头砍了下来,高高抛向了空中,就这样创造出了月亮。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与宇宙相关的神话故事逐渐被唯物主义的解读所取代。但人类始终相信,天上或许还有其它生物存在。公元前6世纪,这种想法在希腊首次以原始科学的形式生根发芽。

在此过程中,哲学家阿那克西曼德做出了一大关键贡献。他率先提出,地球是一个飘浮在无尽虚空中、没有任何支撑的实体。对于一名比牛顿早出生2200年的人来说,这着实是个了不起的观点。但阿那克西曼德还认为,地球是一个圆柱体,所有大陆都分布在圆柱一侧的平面上,所以他并非事事都对。但他的确发明了“太空”的概念,提出在这个空间中,没有绝对的上下之分。不仅如此,他的理论体系还率先提出了其它世界存在的可能性。(不过这里要说清楚一点,他也许并不认为宇宙中还存在其它世界,而是认为这些世界会先于、或后于地球出现,或是在平行宇宙中与地球同时存在。)

阿那克西曼德的继任者们对“多世界说”更加深信不疑,并对该学说的意义展开了进一步探索。公元前5世纪,哲学家留基伯与学生德谟克利特提出了“原子论”,认为可见范围内的宇宙都是由微小的、不可分割、且不可破坏的原子构成的,这些原子在虚空中不停地翻涌,没有任何目的,也没有任何原因。该理论认为,世界并不是由神创造的,而是在足够多的原子相撞、相吸后形成的。德谟克利特认为,原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因此他推测,宇宙中世界的数量也是无穷无尽的。

又过了一个世纪,伊壁鸠鲁出生了。他充分学习并接受了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世界观,包括其中的“多世界说”。他在写给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的信中写道:“世界的数量是无限的,有些与我们的世界很相似,有些则全然不同。”

伊壁鸠鲁的观点颇有预见性。在他之后,一代又一代的哲学家和理论学家都被这些观点弄得心痒难耐。遗憾的是,他的作品大部分都已遗失。我们对其观点的了解大部分都来自其弟子卢克莱修写作的长诗《物性论》。

这篇巨著是人类对地外生命探讨史上一座关键里程碑,成为了首篇明确提出外星人必定存在的西方文献。但遗憾的是,它不仅仅是“前无古人”,并且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始终都是“后无来者”。

事实上,这些不包含任何超自然力量的机械论世界观在当时显得过于激进,在古希腊吸引到的追随者寥寥。公元前450年,雅典哲学家阿那克萨哥拉提出,太阳是一块被熊熊烈焰包裹的巨石,月亮则是一个类似地球的天体,通过反射太阳光线发光。结果,他很快便以“不虔诚”的罪名遭到指控、并判以死刑。不过在他的朋友和弟子伯里克利为他辩护后,他被免除了死刑、改为流放。

柏拉图(公元前428至348年)和亚里士多德(公元前384至322年)都对德谟克利特的“多世界说”提出过猛烈抨击。柏拉图是位一神论者,认为世间只有一名造物主,因此只能有一个世界。亚里士多德也持类似观点,认为“多世界说”纯属异端。该学说也与他的物理学观点相悖。亚里士多德认为,五种基本元素(土、气、火、水和以太)会在宇宙中央或边缘朝着“自然位置”上浮或下沉。由于由土构成的物质永远会沉向宇宙中央,地球一定是唯一的世界,天堂中不可能还有其它固态实体。

虽然亚里士多德并非基督教徒,但他对宇宙的这番描述却对早期基督教教义做出了一定贡献。根据圣经《创世纪》中所写,上帝有意识地创造了天堂和地球,没有给其它世界、或其它有意识的生物留出存在的可能性(除非你把天使和恶魔算上);《新约》则讲述了上帝化身为基督、将虔诚的信徒从罪恶和惩罚中解救出来的故事,暗示着人类具有独特的价值、值得基督为之牺牲。

相较之下,德谟克利特、伊壁鸠鲁和卢克莱修等人呈现的宇宙则是纯机械化的,万物皆诞生于原子之间无意识的碰撞,人类也可能只是无数智慧物种之一。

公元3至4世纪,随着基督教在日渐式微的罗马帝国大范围传播,神父们对伊壁鸠鲁派学说进行了嘲笑和镇压,烧毁或粉碎了大批相关作品。原子论、对享乐的追求、以及“多世界说”全都被迫避入了黑暗之中,并维持了这种状态近千年之久。

备受排挤

但不知为何,卢克莱修的《物性论》竟成功度过了这段黑暗时期、一直流传到了15世纪。1417年,来自佛罗伦萨的书籍收藏家波焦·布拉乔利尼在德国南部的一所修道院中发现了一本这首长诗。在随后的60年间,这首诗被重印了成百上千份,重新燃起了人们对伊壁鸠鲁学说的兴趣。诗中传达的无神论与唯物主义思想对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起到了一定的引领作用。虽然叫做人文主义,但该哲学体系的主要思想其实是对人类在宇宙中的“优势地位”表达质疑。

无论这一功劳是否该归于布拉乔利尼,文艺复兴时代的人们的确对多世界说表达出了更加浓厚的兴趣。其中,尼古拉·哥白尼无疑贡献了一块关键奠基石。

哥白尼出生于1473年,正好是《物性论》首个印刷版问世的同一年。(介绍几个关键年份:哥白尼与哥伦布是同时期人,后者要年长22岁;达芬奇比哥白尼大21岁;尼科洛·马基雅维利比哥白尼大4岁;马丁·路德则比哥白尼小10岁。)哥白尼在地外生命理论的发展过程中占据着至关重要的地位,但并非因为他相信地外生命的存在(他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兴趣),而是因为他根据观测和计算结果、率先提出了地球并非处于可见宇宙的中央。

1510年前后,哥白尼开始写作一系列评注和手稿,后整理成为《天球运行论》一书,于1543年(哥白尼去世当年)终获发表。这本著作推倒了古老的亚里士多德理论体系,提出地球绕地轴转动,月球绕地球转动,水星、金星、地-月系统、火星、木星和土星均按照不同速度按太阳转动。最后书中提出,“天球”的最外层——即恒星所在的天穹一定遥远得无法想象,至少比太阳与行星之间的距离远得多。

哥白尼的日心说模型可以解释亚里士多德理论体系说不通的一些奇异现象。但日心说并没有立即被人们接受,因为它大幅降低了地球的地位,不仅在天堂中只给我们留下了月球这一个“侍从”,还提出我们所在的行星与其它行星一般无二,说明地球并无甚特殊之处,在宇宙中也并非处于至高无上的核心位置。这些假设统称为哥白尼理论,是现代地外生命搜寻相关研究的核心所在。

哥白尼深知这些理论一定会遭到宗教界的强烈反对,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在世时一直拒绝发表自己的理论。但他的继任者布鲁诺就没这么谨慎了。研读了卢克莱修和哥白尼的学说之后,布鲁诺被深深说服,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理论。

在1584年至1591年间发表的三卷对话录中,布鲁诺指出,至少一部分恒星拥有属于自己的行星,并且至少一部分行星拥有自己的“子民”。不止这一点,布鲁诺在很多问题上的观点都十分大胆,与天主教会长期以来的教义背道而驰。1592年,布鲁诺以亵渎罪和“异端邪说罪”的罪名遭到逮捕,然后被送往罗马、经历了长达七年的审判,最终于1600年2月17日被火刑处死。

布鲁诺遭到的迫害并没能阻止人们开始以全新的方式理解“天堂”。1609年,德国数学家及天文学家开普勒发表了著作《新天文学》,在哥白尼学说的基础上做了一些关键延伸。次年,伽利略的著作《星际信使》出版后不久,开普勒也喜出望外地收到了一本。伽利略在这本书中宣布,自己通过观察发现了月球上的山脉,还发现了四颗围绕木星运行的卫星:木卫一、木卫二、木卫三和木卫四。从本质上来说,这些木星卫星就像构成了一个迷你版的太阳系一样,遵循与行星相同的规则围绕木星旋转。这一发现为哥白尼学说提供了重磅证据;在开普勒看来,自己的行星运动理论也得到了证实。尽管开普勒是一名新教徒,深知布鲁诺遭受过的苦难,也清楚罗马教廷对多世界说的态度,他还是给天主教徒伽利略发去了一封恭贺信,其中提到了自己对地外生命的一些推测。开普勒提出,任何重要到拥有卫星的行星必定也拥有“人类”。“这四颗小小的卫星专为木星而存在,与我们无关。”他在信中写道,“反过来,每颗行星和行星上的居民,也都有自己的卫星为其效力。由此可推,木星上很可能有生命存在。”

伽利略很是精明,拒绝为这一观点背书。“认为‘木星、金星、土星和月球上存在类似地球上的动物、特别是人类’的观点‘错误至极、十分可恶’。”然而,伽利略虽然这次没有重蹈布鲁诺的覆辙,却因为其它原因惹恼了教会。他在《关于托勒密和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中力挺哥白尼学说,触怒了教皇乌尔班八世和审判者们。1633年,伽利略被教会判处终身在家软禁,直至1642年逝世。

无数个地球

从德谟克利特到伽利略,对于其它世界可能存在外星生物这一观点,众多思想家们都抱着十分审慎的态度。毕竟,相信外星人存在可能会导致你被流放、或者活活烧死。但1686年,一位名叫贝尔纳·勒·布耶·德·丰特奈尔的法国人首次以一种幽默的形式、针对这一话题进行了创作。他出版的《关于世界多元性的对话》也成为了最早的科普读物之一。

丰特奈尔对哥白尼学说的阐述很严谨,但为了保持一定的趣味性,他对其它行星文化进行了一番颇有科幻小说风格的畅想。在丰特奈尔笔下,金星人“皮肤黢黑,性格热情似火、浪漫多情,热爱诗歌和音乐,每天都会举办庆典、舞会和比赛”;相比之下,土星人则“比较淡漠……不知道笑声为何物,往往会花上一整天时间来回答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

丰特奈尔再三向读者保证,这些观点与基督教宣扬地球独特地位的教义并不相悖,因为其它星球上的人并不是亚当的后裔,因此也无需拯救。然而,教会依然将这本书列入了禁书名单之中。

荷兰天文学家惠更斯则在1698年出版的《宇宙论》中以更严肃的语气探讨了这一问题。他指出,金星和木星都有大气,这是生命存在的必需条件之一。他还对布鲁诺的主张进行了延伸,认为其它恒星一定也有自己的行星系统,并且这些行星上一定都有“人”。

到了惠更斯的时代,人们对多世界说已经开始习惯了。18世纪的思想家们(如哈雷、莱布尼兹、蒲伯、康德、赫歇尔、拉普拉斯、潘恩等人)都将其视作科学现实主义世界观的一部分,充分接受了这一观点。然而,这种观念仍然与严格的基督教教义相悖。因此,19世纪的著名科学家威廉·胡威立尽管一度相信其它世界也有生物存在,但最终还是摒弃了多世界说,并对该观点发起了猛烈抨击。

胡威立十分博学多才,先是在剑桥大学担任矿物学教授,后转为道德哲学教授,最后成为了三一学院院长(牛顿就是在这里就读并任教的)。19世纪30年代,胡威立发表了几篇论文,其中并未否认外星生物存在的可能性。但后来,“上帝是否会对每个世界都施以拯救”这个问题越来越困扰着他。既然多世界说与“上帝化身说”不能兼容,胡威立最终还是决定坚定地追随后者。

胡威立指出,根据当时发掘出的地质记录,人类在地球上生存的时间不过“短短一瞬”而已。如果地球历史上大部分时间都是无生命状态,那么其它遥远的行星上也很有可能空无一人。他还指出,目前尚未观察到任何围绕其它恒星旋转的行星,许多星云、恒星团、以及多恒星系统也并不适合生命存在。就从地球附近来说,月球既没有大气、又没有水;木星引力太强,可能没有固体表面;土星、天王星和海王星则离太阳过远,温度太低,不适合生命存活。他对火星有些拿不准,但还是提出,唯有地球位于“太阳系温带”中。

简而言之,虽然胡威立意在捍卫基督教理论,但却在无意间首次用实际证据指出了多世界说的弱点所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早就该有人发起这一挑战了。哥伦布指出地球并非宇宙的核心,这一点是对的,但他的理论并未对宇宙中的其它事物进行阐述。如今我们已经知道,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关于原子和其它世界的学说虽然找对了方向,但并没有数据作为佐证,布鲁诺、开普勒、惠更斯或丰特奈尔等人的学说也存在这个问题。胡威立总结道:“总的来说,‘其它行星也像地球一样拥有生命’的说法会受到这么多人热捧,并非因为有物理证据作为佐证,应该说尽管缺乏物理证据,这些人却依然选择了相信这种说法。”

由于这番言论是三一学院院长发表的,在科学界自然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多世界说的捍卫者们不得不回到实验室里和望远镜旁。(往好处想,这些唯物主义者和宗教信徒们并没有抱着“胜者为王”的心态争个你死我活,而是开展了一场健康的思想竞争。)哪怕到了今天,天体生物学家和地外行星搜寻者们的主要目标依然是寻找胡威立所说的“物理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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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上的“大运河”

到了19世纪末,业余天文学家帕西瓦尔·罗威尔给这场“地外生命寻找之旅”注入了新能量。1894年,他利用家族留下的财富和人脉,在美国亚利桑那州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天文台。

就在前一年,著名意大利天文学家乔凡尼·斯基亚帕雷利刚出版了著作《火星上的生命》,介绍了他在火星上观察到的“海洋、大陆和水道”。在拜读了斯基亚帕雷利、以及法国天文学家卡米耶·弗拉马里翁关于火星的作品后,罗威尔确信,这些所谓的水道其实是人造运河,并且为了更好地观察、记录和宣传,他还专门修建了一座天文台。

书籍、杂志和网络上经常见到一种说法:罗威尔对火星“运河”的想象其实是一次滑稽的误译所致。据说,斯基亚帕雷利用来描述自己在火星上观察到的线条的原话是“canali”,意为“渠道”,但在他的作品被译为英文时,这个词被错译成了“canal”,意为“运河”。渠道不一定是人造的,但运河一定是。罗威尔也许就是受此误导,才开始了一场天马行空般的搜寻。

但真相真的如此吗?事实上,斯基亚帕雷利早在1878年就开始讨论“canali”了。他明知在自己的研究启发下,有些人猜测这些“canali”是人造工程、说不定还有灌溉用途。但他并未出面制止这些猜想。“它们有着奇异的外观、精准的设计,就好像是比着尺子或指南针画出来的一样,因此有人认为它们可能是火星上智慧生命的杰作。”“我轻易不会去打击这种假设,因为一切皆有可能。”

受了谁的启发暂且不论,总之罗威尔下决心要证实斯基亚帕雷利的发现。从1894年年中开始,他几乎每晚都会对火星开展观测。最终他一共发现了184条“运河”,相比之下,斯基亚帕雷利发现的79条就有些相形见绌了。罗威尔在1895年、1906年和1908年相继发布了这些观察结果。和斯基亚帕雷利一样,罗威尔也被这些所谓“运河”的“均匀、精准、以及‘超自然般’的规律性”所震惊。他在发表的第一卷作品中写道:“这种惊人的规律性本身就令人怀疑,可能有某种智慧生命参与其中。”

如此伟大的工程当然要有“人”来参与建设,于是罗威尔根据火星上较弱的引力,做出了进一步推断:火星人的体型和力量一定都比人类大得多,并且比人类更年长、更有智慧。

民众对罗威尔的研究报以了极大的兴奋和热情,但科学界的态度则更冷静一些。例如,与达尔文共同提出进化论的阿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对火星人的概念进行了剖析。他指出火星上液态水太少,不足以用运河开展运输;此外,一个行星系中有一个技术物种的概率已经很低了,两颗相邻行星上都有智慧生物的概率更是微乎其微。考虑到灵长类动物的进化过程中经历了多少“意外”,每一次意外都要建立在前一个意外的基础之上,“进化出人类、或类似的具有道德和智慧的物种的概率恐怕只有几百万亿分之一。“

华莱士说得对,火星上确实没有人类。过去几十年间开展的一系列火星研究告诉我们,火星上并没有运河,甚至没有可能造成这种错觉的沙丘或沙尘暴。罗威尔观察到的,也许只是一种无意识间受到的“视觉干扰”,即他内心希望看到的情景的投射。

但在华莱士1904年发表自己对罗威尔观点的批评时,已经为时过晚,罗威尔的“火星人”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在流行文化中广泛流传开来。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间,有大量小说、广播剧和短篇故事集对火星人进行了想象和描述。

如今我们都知道,火星既寒冷又干燥,就算真的有“火星人”,充其量也只可能是微生物,深埋在地表之下。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火星又是一片“沃土”,滋养了无数关于地外生命的理论、恐惧和向往。我们还不清楚宇宙中是否充满了“其它世界,其它人类”,但有一个事实确凿无疑:在与我们毗邻的这颗行星上,生命的存在并非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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