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女儿在大约两岁的时候,第一次吃到意大利面。我把盘子端到她面前时,她说:“头发。”
这件事的特别之处,倒不是她说了什么,而是大家马上都能理解为什么她会这么说。意大利面确实跟头发相似。等我们逐渐长大,并且对世界有更多了解后,我们会发现其他东西看起来也跟头发相似。比如,柳枝或拖把。
我们的大脑犹如模式探测器。如果你看到一样东西,大脑会告诉你,是否遇见过类似的东西。心理学家将这种现象称为“apophenia”,中文或许可以理解为“图形模式妄想症”,即我们倾向于在不相关的事物之间寻找联系。这些联系本身没有错,但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所以,我们看到的这些联系,与其说描述了我们大脑联想的事物,不如说揭示了我们大脑的奥秘。
例如,著名的罗夏墨迹测验,就是利用“图形模式妄想症”,试图了解患者会在当下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当然,这些测试很难解读,因为你一旦开始思考,你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联想到各种各样的东西。觉得天上的云朵藏着某种模式也是“图形模式妄想症”的一个例子。
当然,有些图形模式,我们更加容易发现。有一类图形模式,对我们的生存至关重要,也是我们最最容易发现的,那就是:人脸。我们不管在哪里、不管在什么东西内,都能找到人脸。心理学家称之为“空想性错视”。
最著名的“空想性错视”例子或许要数吐司上的耶稣像。当然还有狗屁股上的耶稣像。我们还有火星上的人脸、盒子上的人脸、辣椒上的人脸以及洗衣机上的人脸等等。
火星上的人脸值得我们做进一步的研究,以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1976年,海盗号从火星轨道上发回图像。其中有一张图看上去像极了人脸,于是一个名字叫理查德·C·霍格兰德的家伙在电视宣称,这张图就是失落的火星文明的证据。但是后来的火星探测器在相同位置拍摄的更高分辨率图像,看上去却一点也没有人脸的模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其实很简单。在信息不充分的时候,我们的大脑会用它认为是最匹配的图案来补充细节。比如之前的火星运河,也是同样的道理。事实上,火星上压根没有运河。所谓的运河,不过是成像伪影再加上生动想象力的结果。
美国科学作家兼怀疑论者协会创始人迈克尔·舍默在他的书中——“The believing brain”——解释了这一现象。他写道:“正是在这非现有理论和模糊数据的交汇处,信念的力量达到顶峰,想象填补了一切空白。”
乔迪·比斯屈拍摄的木星和土星(土星在右上方)
他以伽利略在1620年第一次观测到土星时发生的情况为例。当时,伽利略的望远镜分辨率很低,所以伽利略其实看不到土星环。但是,他还是观察到土星有些奇怪,好像这个土星不是圆的。乔迪·比斯屈几个月前用跟伽利略当时观测土星时差不多的分辨率,重新拍摄了土星的照片。你觉得图中的土星像什么呢?当时伽利略认为,土星是一个三联星。
同样的,人类的大脑不只是一个被动的数据分析机器。大脑,它不是看着一张图像,然后告诉你:我没有足够的数据,可能那是噪声,也可能不是。大脑不会这样做。它会想象出一些匹配噪声的东西,无论大脑是否有足够的数据来可靠地得出这样的结论。
从进化的角度来看,这好像有点道理。没有美洲狮的时候误以为看到一头美洲狮,总比有美洲狮的时候却没有看到,要更稳妥一些。
2003年,魁北克和苏格兰的研究人员开展了一项非凡的实验,以展示我们如何在噪声中寻找模式。他们向研究参与者展示随机白噪声的图像。接着,他们又告诉参与者,其中一半的图像包含被噪声覆盖的字母“S”。果然,他们在压根不存在什么字母“S”的图像中看到了“S”。
更有趣的是,当研究人员将参与者从中识别出“S”的图像叠加起来时,叠加图中清晰地显示出一个字母“S”。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其实,如果你把点随机散布在屏幕上,那么每隔一段时间它们会碰巧看起来像“S”。如果你接着选择性地挑选出具有特定模式的随机分布,无视其他的分布,你会看到你想要的东西。这个实验说明,人类的大脑真的非常擅长发现模式。但是,在计算这个模式有多少概率是巧合这件事上,我们的大脑似乎一点也不在行。
最后一个深植于我们大脑中的认知偏差是拟人化,也就是说我们倾向于把能动性赋予无生命的物体。例如,这也解释了我们为什么会对我们的手机或汽车生气,尽管这毫无意义。
1944年,弗里茨·海德和玛丽安·齐美尔率先对拟人化进行研究。他们向人们展示了一段视频。视频里,正方形和三角形在四处移动。接着,他们发现,根据参与者对视频的描述,这些正方形和三角形似乎带着某种目的在移动。我们会自然而然地编造或这或那的故事。所以,我们对那些以汽车、海绵或土豆为“主角”的动画电影一点也不抗拒。
这说明,我们大脑有一种内在的倾向,在没有任何联系的情况下,着急下结论以看到有意义的联系。这就是为什么有些天体物理学家每次在看到无法解释的数据时会以为那跟“外星人”有关;为什么有些粒子物理学家对每一个小“异常”感到兴奋,即便他们清楚自己几乎是在浪费时间。这也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迷恋阴谋论。如果他们认识的某个人生病了,他们不会将其归因为不幸的巧合。他们会寻找解释,如果他们坚持寻找的话,他们会找到一个。可能是某种辐射、或化学物质、或邪恶的政府等等。事实究竟如何不重要,大脑只想要一个解释。
所以,请牢记这一点:我们的大脑会给出大量误报。我们会看到不存在的模式,看到不存在的意图。(匀琳)